锡盒子·嫦娥·桂花树

最初知道嫦娥，是在一只锡盒子上。

　　锡盒子摆在邻家阿婆的床头边。在我最初认知的世界里，我以为，那只锡盒子，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，不仅仅代表漂亮，还代表富有和幸福。

锡盒子是阿婆的弟弟，远在上海的城里人，带到乡下来的。

当时的锡盒子里，装的是月饼呢。据说里面的月饼，只只都金灿灿的。我没亲眼看到。所以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，我一看到锡盒子，脑子里就产生无穷想像，想金灿灿的月饼，一定比母亲烙的玉米饼还要金灿灿吧。

　　锡盒子四四方方。两面印着漂亮的女子，裙裾飘飞，长袖曼舞，一朵祥云托着她，正向着月宫飞去。这画面，一团的美，与好。阿婆告诉我，那是嫦娥呀。记忆里便留下这样的印象：嫦娥就是漂亮的女子，漂亮的女子就是嫦娥。锡盒子的另两面印着桂花树，满树细细黄黄的桂花，开得密密的。于是又加了另一层印象，嫦娥是与桂花树连在一起的，周身溢满甜蜜的香。

　　阿婆的锡盒子里，藏过纸包糖、炒米、还有酥饼。我常常光顾阿婆家，最大的理由就是为了看锡盒子。小脚的阿婆，坐在矮矮的凳子上，拣菜，或浆鞋底，一边絮絮地跟我说着话。我哪里有心听啊，两只眼盯着她床头的锡盒子，盯着那漂亮的嫦娥，想，今天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好吃的呢？阿婆有时看出我的心思，问，馋了？我不知害羞地承认，嗯，馋了。阿婆就踩着一双小脚，到床边，揭开锡盒子，掏出一把炒米来，给我。阿婆问，丫头，谁对你最好？我答，阿婆。阿婆豁着牙已稀落的嘴笑，这丫头，就是嘴甜会哄人，长大了不会忘了阿婆吧？我肯定地答，不会忘了，我也给阿婆买好吃的。

　　一段时间，我以为，锡盒子里的好吃的，都是那个叫嫦娥的漂亮女子变出来的。阿婆说，她是仙女。仙女都会变魔术的，幼年的我，是这样想的。想着想着，就很羡慕那个嫦娥了，盼着长大了也能成为她，那么，我也可以有只锡盒子，变出许多好东西藏里面。

　　那时，家中小院，种有桂花树。桂花开花的时候，我特别高兴，心里等待着有什么会发生。这是秘密，一个孩子的秘密，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——锡盒子上的嫦娥，闻到桂花香，会飞下来的。第二天，去阿婆家，看见嫦娥依然在锡盒子上，依然作飘飞状，飘向月宫的方向。而我却有了另外的欢喜，以为在我睡着的时候，她一定偷偷下来过。

　　现在，很多年过去了，邻家阿婆，早已不在人世。而我对幼时的那种天真，除了感慨，就是感动。成人的世界里，传说也带着复杂性，那个美丽的女子——嫦娥，据说是为了成仙，而偷吃了丈夫的长生不老药，才飞到月亮上去的。有诗为证：“嫦娥应悔偷灵药，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是说月宫天寒夜冷，嫦娥虽已成仙，但寂寞难耐。甚至还有一说，嫦娥飞到月宫之后，变成难看的蟾蜍。这是我大大不认可的。

　　儿子极小的时候，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给他听。我是这样讲的，嫦娥飞上月亮，是为了在月亮上栽桂花树，等那些桂花盛开的时候，我们所有人，都能闻到它的香。